父親的船篙
發布日期:2022-09-20 瀏覽次數:10347
我的老家在綠草蕩邊上,村上弄大船人家特別多。父親從小就隨他父母弄大船,和我母親結婚后,便單獨弄船,直到退休上岸。在他弄船幾十年中,用過船篙百余根,有長有短,有大有小;有裝鐵篙頭的,也有不裝鐵篙頭的;有裝雙篙頭的、單篙頭的,也有裝彎篙頭的。
有一年,我跟著父親到下一鋪街上毛竹店買毛竹做船篙。父親走近毛竹前細看,用手把看中的毛竹挑出,把大頭放在地上,手握毛竹小頭來回擺動,看看毛竹韌性、彈性。我聽父親多次講過,做篙要選經過五個寒夏的毛竹,這樣的毛竹內壁厚,經得住風吹、雨打、日曬,且竹梢和竹根要均勻,有足夠的韌性和彈性,且不裂縫。
毛竹選好后,把彎曲處放在火上慢慢烤,烤到竹子冒水珠往下滴時,上熨[yù]凳。毛竹一頭套在熨凳固定的鐵圈內,烤點對準凳頭,父親右手握住毛竹慢慢向下壓,左手用潮布往竹子烤過的部位澆水(這樣冷卻后不變形),一個彎處必須一次熨直成形。裝鐵篙頭,要先把毛竹根部鋸成六個或八個三角形(中間倒三角形拿掉),然后上火熨緊裝上鐵圓箍,插進篙頭,用釘鋦固定死。經過一番打理,一根毛竹變成了船篙。
我家船上有5根船篙:6米多的雙齒篙、5米多的雙齒篙、5米多的獨齒篙、4米多的無鐵篙頭篙(以前過船閘不準用鐵篙頭船篙)、5米多的彎篙(鐵篙頭有彎鉤)。篙竿經父親長時間使用后,變得光滑明亮。他常說:船篙也有靈性,它通人性、識水性,助力船家和風浪搏斗。父親撐船會在不同的水深、風浪等情況下,使用不同的船篙。河道不深、靠岸邊撐船會用5米多長的雙齒篙;冬天河面上結冰,會用獨齒篙(鐵篙頭是圓錐體)邊砸冰邊撐船;彎篙用于鉤鐵錨、船幫等物件;行大河、闖風浪,會用6米多長的雙齒篙。
最讓我難忘的,是1969年夏日的一天,家船裝一船小麥過淮安船閘后,船在父親撐動下行到大運河和蘇北總渠淮安運東閘上游交叉口時,突然狂風大作,暴雨傾盆,而此時運東閘又正在泄洪,船不僅左右晃動,而且隨水流向運東閘漂去。母親見狀,把舵交給我,上船頭拿篙同父親一起撐船。一篙又一篙,篙篙用力,兩人費了好大的力氣,才把船穩住且慢慢前行。那6米多長的大船篙在父親手中很賣力,同他一起搏擊風浪經受雨打,篙竿在激流中搖動著,父親讓它起就起,讓它扎入水中就扎入水中……父親在拼力撐船時,看到船后面駛來船隊,當其尾船從我家船旁經過時,父親松開水中的船篙,用腳挑起腳旁的彎篙,雙手舉起鉤住尾船后的小劃子,家船隨船隊過了汊口,而他用了10多年的大船篙因來不及拔起,隨急流漂去。那一刻,我見父親雙手緊緊抓住彎篙鉤著小劃子時,還回頭望著離他而去的大船篙,眼中充滿不舍和無奈。
父親生前曾多次說過,車橋戰役那年,他和他父親同村上的鄉親,用船篙撐船運送過新四軍和糧草,還在船上蒸饅頭、貼米面餅支援前線。
父親60周歲退休上岸后,還舍不得那些與他共同搏擊風浪、走南闖北的船篙,家中放不了那么長的船篙,他就將鐵篙頭卸下,掛在儲藏室墻上,時常看看與他共同弄大船的“伙伴”——船篙。
(作者徐懷庚,文章轉自《淮海晚報》緣文化版)